井柏然在台上百无聊赖地听着江湖各路门派滔滔不绝的自夸,每届武林会盟必有此规矩,凡来参加的门派,必当上台前介绍本派境况,使江湖弟子各有了解
武林会盟共七七四十九天,每日辰时各弟子齐聚青城山,至巳时皆在此处听诸门派宣讲,午时各自去寻歇处,未时至酉时便是武林盟主的擂台,参选之人手中早有数字牌,十位人选,一对十,二对八,诸如此类。
井柏然手里拿着一,今日下午头一个便是他,他却一副毫无在意模样,在台上和魏大勋咬了一上午耳朵,只等着何田玉一声“诸位弟子今晨辛苦,各自去歇息吧”,话音刚落,他就已移形换影落至白敬亭身边。白敬亭正和他师父言笑晏晏,陡然间见着台上的人睁圆了眼睛望着他,把钱袋抖得瑟瑟作响:“小白,午时有空否?”
白敬亭看他师父一眼,撒师父便点点头‘“去吧,别误了下午时辰即可。”
于是井柏然立刻更加眉开眼笑,笑得如冬日山中的一株桃树,拽着白敬亭落梅袖口,快步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,御起仙剑下山去了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“大勋,你去唤井柏然过来,”何田玉喝了口水润润嗓子,“我交代他些下午事项。”
魏大勋向山下懒懒一望,叹了口气。
“师兄他怕是早就不见人影了。”
何田玉顺着他,目光看去,瞧见两抹御剑而行的玄色白色背影,问道:“你师兄身边的,就是白敬亭?”
“是啊,”魏大勋抓了一把瓜子,“师兄这两天就在书馆里呆着,来回翻那几本县志,要查十年前旧案,怕也是为了他。”
何田玉的神情微微一滞。
十年前,未名村么……
“他倒是挺有胆子的,”何田玉语气有些淡淡的,“你师兄年少气盛,你多劝着他些。”
魏大勋又抓起一把瓜子,默不作声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离新年愈发近了,大街上灯笼密集的很,处处都人群熙攘,透着孩提的欢笑声,勾勒出一片节日的欢欣。井柏然和白敬亭早在城外便收了仙剑,此刻两人身处街头,于白敬亭是家常俗事,于井柏然,心里倒不那么有底。
他说请白敬亭喝酒,那处酒馆也是魏大勋所荐,他不过于不久前来过一次罢了,没那么熟悉。因此见了白敬亭在街上熟门熟路,对于喝酒并无太大兴趣,也就随着他去了。
山上冷寂山下喧闹,白敬亭自小同师父两个人相依为命,孤云山下草市兴旺,他年少时便常常独自下山去买菜做饭,一路上挑挑拣拣走马观花,一剑成名后不敢过多出入,如今和井柏然一道,不免生出许多亲切感来。
“公子可要替心上人挑些胭脂?”
“公子,小店此处有上好的酒盅茶具,可要带一副回家去?”
白敬亭听闻此话倒真的放慢脚步,来到一小摊上细细观察,摆在中间的一副茶具精致细巧,瓷白的茶壶身上绘了几株桃树,少年公子执扇立于树下,桃花满地,扇面微展,未画风而见风起。四只茶杯上各题一字,合起来便是“歌尽桃花”。
“舞低杨柳楼心月,歌尽桃花扇底风,”白敬亭回身向着井柏然笑笑,“青城山上桃花盛开之日,不知可否有幸一观。”
井柏然知他联想起粹英台下的一株桃树,走上前付钱时便带了些骄傲的语气:“小白,安云门后山有桃林万亩,白衣公子更是多得数不胜数,此等美景,便是处处可见。”
“那真是有幸一观了。”白敬亭随口一答,急着不想让他替自己付账,让井柏然一把拦下:“就当是我送小白的见面礼吧,不知到时小白会送我点什么?”
“这个好说。”白敬亭脸上浮起一抹笑来,他向店家要了纸笔,稍稍清出一片桌子,笔如风动,泼墨写意在宣纸上涂抹出山的形状,山顶有青松傲然于其上,清峻挺拔,大片留白,更见素雅。
白敬亭又凝思片刻,运笔在右上空白处题下两句诗。
相看两不厌,只有敬亭山。
他伸手递给井柏然:“比你有诚意吧。”
井柏然点头:“我立时买了卷轴,回去挂起来裱在卧室。”
“不过话说回来,时辰不早了,先去喝酒?”
白敬亭收了笔同店家道谢,又顺手挑了些稀奇古怪的茶具回去给师父,怀里抱着一大摞东西,冲井柏然扁扁嘴:“过来帮我拿点。”
他当然乖乖照做,带着白敬亭向不远处的酒馆走去。
井柏然心里琢磨着怎么替白敬亭破了这十六年前一桩悬案,他知道白敬亭喜欢笑,笑起来也摄魂夺魄的动人,但动人里总带着点不真实,白敬亭就像他画的影子,只消轻轻一擦,就再无踪影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这一顿酒喝得颇为尽兴。白敬亭年纪不大,酒量却能和井柏然不相上下,谈天说地,诗文书画,总有可聊,但这份可聊里带着些曲意逢迎的意味,好像这情投意合只是个铺垫,是为了下面的什么事开头,但最终也没个开头。
二人最后几乎要来迟,御剑而返的时候白敬亭像想起什么重要的事一般,扭头问正擦衣角的井柏然:“井兄,你手里的数字,是几?”
“一啊,要不是今天下午有这件事,我还能再同你多聊些,”井柏然似想起什么,“小白呢,该不会是十吧?”
“是几倒无所谓…”白敬亭从怀里摸出木牌来,“是二,正巧我是明天。”
“那便好,”井柏然松了口气,“只不过最后多半是我们狭路相逢吧。”
白敬亭立刻连连摇头,他看见了不远处粹英台下人头攒动,还好尚未误事。他微微松了口气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何田玉和魏大勋匆匆吃完午饭就来寻井柏然,不料等了一个多时辰,会武将要开始之时才见着和白敬亭一起赶来的大弟子,心里有气也难以发出来,趁着井柏然来回禀他的时候才将他拽到一边。
“下午是你的会武你还回来的这么迟,还好没误事,要不安云门就让你丢尽了人了,”
井柏然摸摸脑袋,低下头虚心接受批评,殊不知何田玉此次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,话锋便一转:“仙剑拿出来。”
井柏然不知是何意,乖乖将行云剑双手奉上,青色的剑芒缭绕在剑身周围,上下浮动,昭示着剑主的修为极高。
“这些年练得颇有成效,”何田玉点点头,从桌上端起一把仙剑交到井柏然手上,“这是安云门至宝‘碧云剑’,与你的行云剑属同一流派,但更能增强修为,亦可提升功力。”
井柏然的表情几乎凝固在脸上,狂喜几乎溢满了他的心怀,碧云剑是安云门祖师所留,尘封藏剑阁多年,竟不想一朝有幸观之,甚至有幸佩剑,欢喜自不必言之,只是在师父面前,也不好表露,只能规规矩矩谢过师恩,向着比武台走去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与井柏然对战的是十号,抚剑堂大弟子王嘉尔。
王嘉尔年纪不大,人也面善,他恭恭敬敬向井柏然行了一礼,祭出仙剑:“请前辈赐教。”
井柏然将碧云剑连鞘祭出,何田玉曾告诫他,此剑一回合内不可出鞘。
“师弟年少有为,还望手下留情。”
王嘉尔先出招,不消片刻,他周身仙剑淡黄光芒大盛,剑锋不动,井柏然身前已起数道屏障,密密排列竟有数十层之多,将他紧紧包裹其中,两侧木板拔地而起,向着井柏然的方向越收越紧。
台下各门派弟子连声叫好,此招名为“伏龙拓”,只要立时三刻挣脱不得,便会被紧紧捆住,再不得翻盘。不料井柏然剑不出鞘,在屏障内气运丹田一声虎啸,屏障由正中间四散分裂迸开,井柏然周身透着淡蓝色的仙剑光芒,是碧云剑由剑鞘内传出的光芒,他脚尖轻点,腾云驾雾般跃至空中,腰间绸带被轻巧抽开踩在脚下,他悬于空中,宝剑出鞘———
“是碧云剑!仙家至宝!”
“何田玉真舍得下这一圣物啊!”
众弟子惊讶赞叹之声不绝于耳。井柏然紧握剑柄,碧云剑无剑穗,剑锋上的蓝色光芒几乎刺目耀眼,光芒更盖碧蓝天空,他剑武三招,闭眼默念安云门百年御剑诀。
“百年惊雷,万世惊鸿,浮云一梦,剑起苍穹!”
刹那间碧云剑芒的漫天碧蓝忽而透过万千丈白色耀光,蓝光白光交错而过,由苍天而下,玄色绸带幻化如纱缭绕井柏然周身,剑芒愈加强烈,向着擂台直奔而下。王嘉尔反应极为迅速,手中仙剑连挥,淡黄色屏障刹那间拔地而起,竟有数十丈高,厚如铜墙铁壁,黄色光芒透过屏障仍能清晰非常。
王嘉尔亦在极力抵挡,却抵挡不住碧云剑冲天而下的雄伟气势,黄色铜墙铁壁层层穿透,屏障形成之速度远赶不及碧云剑的冲刺,蓝色白色光芒与黄色光芒紧紧交织,此仙剑并非凡物,王嘉尔在竭力抵挡这份冲击,嘴唇抿的渐渐泛白,忽而一声长啸,黄色光芒直冲云霄,身边是漫天飞舞的白色轻纱,与天空挣作一团,形成一个巨大的纱球,在空中旋转蓄力。
井柏然未急于追击,他借剑芒余威冲破最后几道屏障,碧云剑蓝色光芒逐渐变成缭绕于剑身的迷蒙雾气,台下的所有人都知晓,他在积蓄力量,等待着二人的最后一击。
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王嘉尔的夺目黄色光芒从云端俯冲直下,井柏然转身避过,碧云剑的蓝色光芒迅速张开形成巨大的半圆形透明钟罩,黄色光芒虽来势凶猛却毫无进展。
井柏然神态自若,剑鞘浮于身畔,双唇开合,念的分明是御剑诀的最后一式——
“浮梦非梦,明镜非台,苍穹为剑,剑似苍穹!”
蓝色钟罩刹那间四散开来,而后凝聚成一道炽烈光芒,响声震天动地,黄色光芒如飞灰般陨灭,待众人再回过神,井柏然已系好绸带,恭敬拱手一礼。
“得罪。”
台下沉默片刻,随即便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叫好声。甚至抚剑堂弟子也有为井柏然叫好之人,王嘉尔仍立于擂台之上,向着台下深鞠一躬,慢慢走下擂台。
井柏然向他回了一礼,而后于欢呼声中越下擂台,笑盈盈收起仙剑。何田玉满面春风迎上来:“今日表现果真出色。”
“都是碧云剑威力极大,弟子才能为师门争光。”
井柏然一边笑盈盈答复着师父的赞扬,一边却小心翼翼地拉过了魏大勋。
“我怎么没看见小白?他人呢?”
———【TBC】———